哲学人读者张伟投稿
引言:
提到柏拉图,大部分人的反应恐怕是:“噢,柏拉图之恋!”这其实也相当准确地反映了柏拉图本人及其哲学的特点:表面上是指脱离了肉体趣味的纯精神恋爱,其实是无比重视精神生活的一种选择。
柏拉图所建立的哲学体系,是以“理念论”为基石,他认为:唯一真实的世界是理念世界,现实世界则是理念世界的反映。“理念”是独立于事物和我们认识之外的一种客观存在,如美的本身、正义的本身等。柏拉图经历过社会与人生的大动荡,他的“浪漫”是丰富而深刻的,虽然有时不切实际,但本意向善,无愧于苏格拉底的教诲,足以开启亚里士多德的智慧。
柏拉图(公元前426年—公元前347年)
身份:古希腊三贤中承前启后的一位。划时代的哲学家和教育家。
贡献:创立“理念论”,提出“回忆说”,将人类对社会和心灵的认识推向一个崭新的境界。西方教育史上第一位提出完整的学前教育并建立完整教育体系的人。教育史上首次提出“四科”(算术、几何、天文、音乐),其后成为古希腊课程体系的主干,支配欧洲中、高等教育达1500年之久。柏拉图的哲学理念至今仍盛行不衰,影响及于哲学的各个层面。
背景:公元前367年,柏拉图抵达叙拉古。叙拉古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由公元前734年希腊城邦科林斯移民所建,公元前五至前四世纪时实力强盛,为当时西西里岛东部霸主。柏拉图此次前来,首要目标就是劝说叙拉古的执政者狄奥尼修斯二世支援雅典,阻挡迦太基向东的扩张。迦太基位于非洲北海岸(今突尼斯),当时拥有强大的海军,正想通过向东扩张来称霸地中海中部地区。
(一)
来到叙拉古的第三天早上,洗漱完毕,吃早餐,备课。上午要让狄奥尼修斯二世感受并理解几何与“数”的规则,内容从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到音乐数,如果有可能,将进一步涉及希腊问题,就看能不能顺利切入了。
前两天在叙拉古转了转,这里的许多建筑都是雅典风格,让人感到亲切。柏拉图一边逛,一边心中浮现雅典的那些房屋和庙宇,尤其是帕特农神庙,静敛如翼,灵动欲飞,这就是规则之中显生动,和谐整体化神通。当然,其中的道理并不神秘,都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得的,这次要让二世了解更多“数”的知识,而不是让他多认识一些神祇。一切都得从“数”说起。
(二)
上午,在狄翁(狄奥尼修斯一世的女婿,叙拉古此时由其摄政)的引荐下,狄奥尼修斯二世在书房第一次见到了柏拉图(之前通过几次信,这次终于见到真人)。柏拉图很帅,家庭条件又好,大脑门,八块腹肌,真是集智慧与鲜肉于一身,至老风度犹存,前往宫廷的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狄奥尼修斯二世也见过不少贤士,一眼就看出此人不凡。
简短寒暄过后,柏拉图开始给狄奥尼修斯二世上课。
首先讲的是毕达哥拉斯定理的证明,柏拉图没有像毕达哥拉斯那样用演绎法,而是用更加简捷的拼图法,狄奥尼修斯二世很快就在柏拉图的指导下完成了这个证明,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进一步,柏拉图告诉二世:“这个定理是几何学的基石,是第一个把数与形联系起来的定理”,看到二世有些懵,他继续解释道:
“在自然科学中,‘数’是最值得研究和回味的,毕达哥拉斯认为‘数’是万物的本源,是众神之母,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是万物的本源,那几何学的本源肯定也是‘数’,是什么样的‘数’呢?刚才通过那个拼图,我们得出定理‘a⊃2;+b⊃2;=c⊃2;’,其中a、b、c这组数之间的关系,就蕴含着所有直角三角形的本源规律。‘数’在这里是以相互之间的关系来反映事物本源的。”
二世对这些话基本听清了,但还意犹未尽,然后呢,用“数”来诠释万物,哪里让人感到好玩了呢?
柏拉图看到了二世的困惑,于是拿出一个小竖琴,二世一下子又来了兴趣,“老师要即兴演奏吗?!”但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老师把竖琴放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会弹啊,老师”,二世实话实说。
“呵呵,我不是让你弹一首曲子,而是让你同时拨动三根琴弦,看看选择其中的哪根只,才能发出最动听的音色?”
“这个不难”,二世心想,于是开始拨弄起琴弦,过了好大一会儿,将自己选中的长度比例为3:5:6的那三根指给柏拉图。柏拉图微笑着将这三根弦同时弹起,然后对二世说:“你再听听这一组怎么样”,接着他将另一组长度比例为3:4:6的琴弦弹起来,瞬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音符回旋在书房中,如此和谐、动听、优美,这一组刚才二世也偶尔拨弄过,但后来忘记了。经柏拉图的提示,他重新弹起这三根,顿感前所未有的快乐,“太神奇了老师!只有这种比例才会这么动听!”
“有意思,有意思!”狄奥尼修斯二世端详着竖琴两眼放光,他要马上将这个分享给宫里的人,这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会让大臣和谋士们更佩服自己的品味不俗,会得到宫廷女伴们更多的青睐!
“自然界的一切都服从于一定比例的数,那么人类社会和我们的内心,是不是也服从于一定比例的数呢?”柏拉图进一步问道,但这时二世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宫里分享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您来大殿,我们继续讨论!”狄奥尼修斯二世向柏拉图说道。
“好”,柏拉图回道,然后辞别二世回到住处。稍事休息后,继续撰写《理想国》初稿。
(三)
上午十点,柏拉图的住处。
“又要为老师代言了”,柏拉图暗自笑道,书桌上有一小尊雕塑,匀称光滑的身体展露无疑,多么规则、多么生动啊,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雅典卫城追随老师的那些时光。记得有一次临近中午,追随者们有不少去吃饭了,这时柏拉图走到苏格拉底跟前:
“老师,您看我这部戏剧写得怎么样?”柏拉图将认真写成的一部剧本呈给苏格拉底。
“你还是专注于思考更为规则的问题吧。”苏格拉底仔细读了其中一部分,微笑着还给他。
“您觉得我的想象力不够?”柏拉图问道。
“不,你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你善于对话,但不是在戏剧中。”
后来柏拉图在《理想国》里充分展示了这种对话能力,他不断地让自己的老师出现在自己的对话中,不管老师愿不愿意。叫你不让我写戏剧,偏要和你联袂出演!当然,柏拉图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个旁观者,主演是老师和其他人。
今天,苏格拉底遇到的是阿里斯同的儿子格劳孔,和他探讨何谓“真实的正义”。让我们亲临其境,看看苏格拉底对格劳孔说了什么:
“所谓‘真实的正义’,首先就是要做到自己主宰自己——要连自己都拿自己没办法,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主宰自己的最重要表现就是:内心秩序井然,对自己友善。秩序井然,才能指挥若定,至于对自己友善,更加重要,因为许多时候我们会将自身所受的伤害渐渐内化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对付不了别人,就拿自己开涮,这样的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放自己一马。
所谓‘内心的秩序’,就是心灵的那三个部分:理智、激情和欲望。(柏拉图这时想起,自己曾在给狄奥尼修斯二世的信中问他心灵的这三部分哪一个占比例最大,二世回答说是理智,在回信中柏拉图告诉他,占比例最大的其实是欲望)。这三部分就像乐曲中的高音、低音和中音,只有将它们加以协调,达到像“3:4:6”那样“音乐数”的效果,才能让心灵各部分和谐有力,当然,也不是机械地把心灵的这三部分按照‘音乐数’来划分。”
柏拉图停了一下笔,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不禁有感而发:“不仅内心要秩序井然,为人处世也要懂得各安其份。所谓各安其份,就是认识自己、锻炼自己、完成自己,才能算得上本分。本分不是老实巴交地任人欺负,而是让力量聚合于心,通过行动和反思明白自己适合走什么样的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云开雾散,直到柳暗花明”,柏拉图这时想起苏格拉底当年关于做人处世的种种教诲,“我这样想,老师也应该认可的吧。”
他站起来走到门外,感受着风的吹拂,“老师如果活到现在,也已经一百岁了吧。”柏拉图又想到苏格拉底受审那天,自己当时就在旁边,他无法扭转庭审现场的局面,只有审判后尽力营救。眼看就能将老师解脱于牢笼,没想到老师却拒绝逃走,说什么“逃亡只会进一步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这又何苦!但很快又释然,“我们想的是生死,老师想的是公义”,柏拉图不禁慨叹。
(四)
下午,前往大殿接受狄奥尼修斯二世的接见。
“首先,我想说明一下当前的形势,诸位对此并不陌生,但为了论述的必要,容我简要说一下。自伯罗奔尼撒战争以来,希腊文明就陷入了很大的危机之中,专制与民主究竟谁能取胜,这是最近几十年人们关心的问题。但最近的形势又有了新变化,迦太基正日夜筹备往东扩张,直接威胁到雅典乃至希腊的生死存亡,国难当头,我们需要第一时间得到支援,为了正义,也为了永久的和平!”柏拉图开门见山、义正辞严。
“柏拉图先生,我们之前听您说过理想的国家应该分为三个阶层,分别是受过系统哲学训练的统治阶层,保卫国家的武士阶层,以生产物质财富为职能的大众阶层(包括农业、手工业和商业阶层),这三个阶层各安其份,国家就能立得住,就能发展。这一点我们很表赞同。至于国与国之间的正义,不知先生如何理解,还请赐教。”一位大臣说道,话锋似乎一转。
“正如统治阶层对应着理智,武士阶层对应着激情,大众阶层对应着欲望,在国与国之间,和平相处对应的是理智,交流碰撞对应着激情,野蛮侵略对应着欲望。”柏拉图从容地说道。那位大臣听后点了点头,他在叙拉古的宫廷中很有威望,对于援助雅典心存疑虑。
“正义就是各安其份,对各个国家来说,就是努力发展自己的国家,不侵犯别国。这是起码的本分,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就可群起而攻之。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存在,否则一切无从谈起。”柏拉图提高音量,向二世和群臣继续大声申说。
“在先生看来,万事万物,莫不由‘理念’衍生而来,那么‘国家’也是源自先生的‘理念’了,叙拉古肯定也不例外。如果哲学家要称王,那先生真是应该称王于天下了。”一位谋士拘着身子说道,但这话实在包含着一些让人不敢多想的意思。
柏拉图听后心头一震,仔细看了一下二世身边的这位谋士——好家伙,谁让你这么演绎了,我只是来劝你们的王!我是说过“除非哲学家拥有王权,或者国王拥有真正的哲学素养,否则一个城邦就无法得救”这样的话,但那是有特定语境的!
这时二世身边又一位谋士插了一句:“柏拉图先生,我们千辛万苦,目的并不是为了维护一个虚拟的‘国家’概念,而是为了让这里的子民更加健康、幸福——不知您以为如何?”
二世让这位谋士别打岔,让老师继续说。柏拉图刚才的话太炫目了,狄奥尼修斯二世听得手心冒汗:
“从早上那个动人心弦的音乐数,到以前听老师提到的内心的理智、激情和欲望,再到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武士阶层和大众阶层,最后到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相处、交流碰撞和野蛮侵略,真是处处都有“数”的影子,只不过每一组“数”都有了新的比例,这些比例能演绎出什么样的音乐,是恢弘壮阔,还是波谲云诡,最终还是要看主事者的内心深处,在理智、激情和欲望三者的终极角力中,理智究竟能否统摄全篇、能否让激情可驭、能否让欲望俯首。”
二世抬头望了望大殿顶层绚丽的绘画,感慨不已。狄奥尼修斯二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他那个专制独裁的父亲一直没有把他作为继位者来培养,他所秉承的更多的是母亲的敏感、柔弱,敏感让他能读懂深邃,柔弱让他即使能看清也无法扭转局势。但再柔弱的人,心中也有怒放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二世示意柏拉图继续讲。柏拉图被打断了一下,稍事调整,继续刚才讲的:“正如您所说,子民的健康幸福确实需要考虑,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生存发展,我在学园的这些年,对这个问题已经开始反思。确实不能为了国家而国家,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如果刻意保持一种无谓的姿态,那就是本末倒置。当然,这个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柏拉图此时感到大殿的氛围有些诡异。不仅仅是因为有几位谋士从中作梗,还有就是二世和狄翁之间,似乎没有预想的那么友好,从两者对视的眼神和彼此的细微态度上可以感到。如果持续存在这样的氛围,不要说保卫雅典,就是叙拉古自身恐怕也难以长存:自古以来,君主和将相如果不和,国家势必生灵涂炭,战场上的硝烟,许多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大殿上酝酿出来的。
大家暂时安静了一会儿,二世和群臣、谋士们稍事休息,各自探头低声说着些什么。柏拉图这时注意到了狄翁,他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万事开头难,必须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即使踉跄,也蕴含着希望!柏拉图先生的话很值得注意。国家肯定需要保卫,需要富强,这样才能让子民安居乐业,同时,子民的需求也不能忽视。”狄翁默想着,这时他抬起头,恰好和柏拉图目光交汇,柏拉图欣慰地感到,这还是二十年前那位喜欢哲学、经常向自己请教问题的狄翁。
柏拉图意识到今天应该到此为止了,于是向狄奥尼修斯二世和群臣告辞。
“老师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看着柏拉图退出大殿,二世微笑着向身边的人问道,一些谋士也跟着二世笑,也不管笑点是否一致。还有少数几位和狄翁一起,满怀敬意目送这位伟大哲学家的离开。
(五)
晚上,回到住处。处理来信。反思一天的行为和思想:“和一位谮主的后代谈本分,是不是有些……但无论如何,总比说服那位谮主——狄奥尼修斯一世要容易多了,那位才真是不可理喻——谮主二十年前把自己交给斯巴达的使节,使节竟然把自己当奴隶卖了!”柏拉图愤愤地想到,“幸好有朋友相救,否则自己不一定在哪儿让人看牙口呢!”这次来叙拉古,风险确实很大,但如果不来,任由迦太基来侵袭,那以后一定会为自己的冷漠后悔。
接下来就是:做梦。对于柏拉图来说,做梦也是每天的功课,这个习惯是从苏格拉底受审之后形成的,那个刺激太大了,让他每晚都魂梦系之,好在已经适应,对身体倒没有多大影响。
昨晚柏拉图又梦见自己和老师漫步于雅典卫城,向市民询问什么是知识,什么是国家,什么是人生。如果真理也能散发出色彩,是不是也像蓝色的大海和天空,像洁白的建筑、无暇的心灵,博大坚贞,深邃永恒。等会儿睡着了又能梦到什么,柏拉图既有些不安,又充满期待。
夜色渐渐笼罩叙拉古,繁星环绕着智慧和平凡的人们。